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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學徒工 其實當初林衛東帶陳芳回來的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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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當初林衛東帶陳芳回來的時候,張秀梅就不大喜歡她,這姑娘一進門眼珠子就滴溜亂轉,雖然沒有直言,但眼神裏仍然洩露出了對林家房屋狹窄的不滿。

因此,林衛東說要和陳芳結婚的時候,張秀梅是不太讚成的,她也向兒子說出了自己的擔憂。但熱戀中的年輕人顯然聽不進去父母的建議,張秀梅也不想為此母子生隙,只好點頭答應。

之後談婚論嫁的過程也算不上順利,林家雖然有三名工人,但當時林衛東才剛轉正半年,林靜又在讀書,家裏實在算不上富裕。陳家既要彩禮又要三大件,家裏實在拿不出這個錢。

雖然最後彩禮談到了一百八十八,三大件只買了手表,但再加上酒席婚禮費用,支出對林家來說也不算小,為此林國文還預支了大半年工資。

盡管婚前談得不太愉快,但張秀梅不是那種愛磋磨人的婆婆,而陳芳身上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,但要說大問題也沒有,因此時間長了,婆媳之間相處也算和諧。

但今天陳芳的話實在是觸到了張秀梅的底線。

外人給她閨女說親都知道挑個身體健康的人,陳芳倒好,張嘴就要給她閨女說個駝背。認識的知道這是親嫂子,要不知道的還以為陳芳跟她有仇!

偏偏陳芳還不覺得自己有錯,委屈地說:“他是有點駝背,但這也不算什麽大毛病吧?又不影響走路,人還是坐辦公室的,家庭條件也好,父母都是幹部。您不總說靜靜讀書成績好,如果沒取消高考,說不定現在都是大學生了,何至於只能下一線當工人。但現在好了,只要靜靜願意,調動工作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事?”

“誰調動工作?我看是你想調動工作吧?”張秀梅氣得翻了個白眼說,“人家爹媽有能耐,能住三室兩廳的房子,能給調動工作,你心裏羨慕壞了吧?照我看你也別口是心非給靜靜介紹,趁著你現在還年輕,趕緊離婚改嫁到他們家得了!”

當父母的都希望兒女關系和睦,在父母百年後他們也能相互扶持走下去。可如今她還活著呢,陳芳就敢這麽糟踐小姑子,等她死後閨女要是沒個依靠,在嫂子手底下還能有好日子過?

張秀梅是真後悔了,早知道陳芳是這種人,當初哪怕鬧到母子離心,她都不會答應讓林衛東娶陳芳!

陳芳被罵得神色僵硬,強笑說:“看您這話說的,我跟衛東過得好好的,幹嘛離婚改嫁啊!再說我提這事還不是為了靜靜著想,她都這麽大了,總得找對象吧?您看人別光看表面,我們主任兒子條件是真不錯……”

“你可閉嘴吧!”張秀梅不客氣地打斷陳芳的話,“別個當嫂子的不說拿小姑子當親妹妹,起碼不會害她,你倒好,直接給靜靜介紹個駝背!你是覺得我年紀大了好糊弄,還是覺得靜靜就配得上?還說是為靜靜好,我看你是見不得她好才對!”

“媽您真的誤會我了,我也是拿靜靜當親妹妹看待的,怎麽可能會想害她?”雖然陳芳盼著這門親事能成,但她也不想真的得罪婆婆,叫完屈後很快告饒,“我就是覺得人家家庭條件好,工作也不錯,就沒想那麽多……好吧你們要是不願意,以後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成吧?”

張秀梅冷笑一聲說:“是沒想那麽多,還是心裏想法太多你心裏清楚。”

顯然,陳芳的解釋並沒能說服張秀梅,因此冷笑過後,她還想懟陳芳幾句。只是話還沒出口,就聽剛才因為不好插話而沈默許久的閨女說:“媽,算了,嫂子肯定不是故意的。”

“你就是好性!”張秀梅嗔閨女一句,但心裏的氣卻是消了不少,只是擡頭看陳芳時仍沒好臉,“既然靜靜幫你說話,這件事就算了,但有件事我得跟你說清楚,我和你爸活著一天,靜靜的人生大事就輪不到你拿主意,你以後再敢打歪主意,也別在我家待了,趁早收拾東西滾蛋去!”

本來陳芳還有點心虛,聽完張秀梅這番不留情面的話又忍不住心生委屈。

她是真沒覺得自己給林靜介紹她們車間主任的兒子有什麽不對,是,王主任兒子是有點駝背,可人家庭條件好啊,而且對方有這個缺陷,娶了林靜還不得捧著她一輩子?再看她,嫁的倒是個健全人,但那有什麽用?他們結婚都兩年了,連個自己的房子都分不到,依然擠在隔出來的小房間裏。

結果她這麽為林靜打算,婆婆不但不領情,還警告她以後不許管林靜的人生大事!

簡直是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!

陳芳心裏憤憤,但面對表情嚴肅的張秀梅,她最終咬著牙說:“不管就不管!”

她倒要看看,沒有她的摻和,林靜最後能嫁個什麽樣的男人!反正她想好了,要是結婚後林靜還要厚著臉皮住在家裏,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!

……

家屬院的房子是有公共浴室的,在每一棟最左邊的屋子裏,裏面隔出兩個單間,門口分別寫上男女兩個大字。

林靜很少去浴室,因為浴室只有一間,而高峰期排隊洗澡的人卻很多,女人洗澡又慢,等一兩個小時是常事。好不容易排到了吧,她洗的時候外面還總有人敲門催促,想好好搓一搓都不行。

如果要錯開高峰期,上晚班還好點,反正回來已經是第二天白天。但要是白班,下班回來等別人洗完,天早就黑了,而公共浴室裏沒有電燈,洗澡要不摸黑要不帶蠟燭手電筒,總之很不方便。

因此,林靜一般是在家裏洗澡。

其實在家裏洗澡也不太方便,因為她現在是跟爹媽睡一屋,晚上睡覺中間隔著衣櫃還好,洗澡屋裏就不方便有人了,所以如果她爸媽在家,她洗澡的時候他們就得避出去。

這樣算起來,還是以前住小房間的時候方便點,屋子雖然小,但平放個澡盆的空間還是有的。

但林靜並不常回想獨自住小房間的時光。

不是因為她覺得跟爹媽擠大房間比住小屋子好,而是她清楚地知道,除非她申請到屬於自己的房子,否則她不可能再擁有屬於自己的,獨立的空間。但以她的工齡,以及制衣廠職工住房緊張的情況來看,她申請到屬於自己的房子的可能性非常渺茫。

當然,她也可以通過婚姻得到屬於自己的房間,但一來這房間是她通過另一個人得到的,需要和人共享,算不上獨立空間;二來不止制衣廠有住房緊張的問題,有些人口多的家庭,房屋幾乎被切割成豆腐塊,房間與房間之間只有薄薄一層木板,任何風吹草動隔壁都能聽得一清二楚。

對林靜來說,如果結婚後只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裏,還不如維持現狀繼續和爹媽擠一屋。

而這也是她相親大半年,卻依然沒能定下親事的重要原因,她不知道婚姻會讓她過得更好,還是變得更糟糕。

洗完澡,林靜從澡盆裏站起來,擦幹凈身上的水珠,穿上放在一邊的睡衣。

說是睡衣,其實就是她以前的舊衣服,因為穿了好幾年而顏色發白,上面還打了好些補丁,不好再穿出去就被林靜拿來當睡衣穿了。

穿好衣服,林靜打開門和她媽一起擡著澡盆出去倒水,完了再拿盆裝著臟衣服出去洗。

早在□□年的時候,安平市裏就開始鋪設自來水管。湖陽雖然是郊區,但因為有機床廠、紡織廠這些大單位,還有部隊駐紮,所以次年開春也鋪設了自來水管道。制衣廠的職工也因此沾光,浴室外面都安了水龍頭,再也不用過滿家屬院搶一個壓水井龍頭的日子。

不過晚上光線不好,接滿水後整個盆都黑乎乎的,連哪件是衣服,哪條是裙子都看不清。所以搓了兩下林靜就放棄了,端著盆回到家裏,坐在走廊上搓衣服。

但室內並沒有比室外好多少,一是因為屋裏電燈瓦數不夠亮,而且顏色偏橘黃,二則是因為襯衣幹著的時候,茶漬看上去還挺明顯,結果衣服一被打濕,黃褐色的痕跡就不見了。

痕跡雖然不見了,但林靜總覺得茶漬沒那麽容易洗掉,只能不停地搓著衣服,直到張秀梅出來看到說:“別洗了,像你這麽搓,這衣服穿不到倆月就得壞。”

“茶漬要是沒洗幹凈,晾幹後就更難洗了。”這可是白襯衫,茶漬要是洗不掉,上身得多顯眼啊。

張秀梅也覺得可惜,說:“那先泡著吧,明天我來洗,晚上燈光暗看不清,你搓再狠也沒用。”

林靜想了想說:“那我把其他衣服洗了吧。”

這次張秀梅沒攔著林靜,應了聲就轉身回屋了。林靜則將其他衣物搓幹凈,也懶得再去找盆,擰幹拿著出去水龍頭底下沖幹凈就行。

晾好衣服,林靜回到家裏拴上大門,她爸和她哥這陣子都夜班,要到明早六七點鐘才能回來。

拴好大門,林靜轉身走進主屋。

主屋進門右手邊是一張雙人床,雙人床過去一人寬的地方放著張三開門的衣櫃,衣櫃頂部到窗戶斜著拉了根繩子掛草簾,簾子後面就是林靜睡覺的單人床。

不過林靜進屋後沒回自己床上,而是爬上了雙人床,接過了張秀梅手裏的鞋底說:“我來吧。”

張秀梅嗯了聲,將手裏的活計讓給閨女,完了用手揉揉眼睛,自嘲說:“我年紀大了,眼睛越來越不中用了。”

“您少做點針線活,眼睛肯定比誰都好用。”林靜早想勸張秀梅,邊納鞋底邊說起來,“買雙鞋墊才三毛錢,穿著舒服還不要布票,就您,買的不用非要自己做。”

“你說的容易,三毛不是錢啊?”張秀梅和閨女想法不同,“咱家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,能省一點是一點。”

林靜聽著沈默下來,林家這兩年日子的確艱難,前年為了她哥結婚,她爹就預支了一年年工資,本來每月扣四十,去年年底就能還清。結果年中她媽骨折生病住院,病情倒是不嚴重,但動手術也花了不少錢,除去廠裏報銷的,她爹又支了半年工資,還找親戚朋友借了點。

好不容易等張秀梅出院,林靜這邊又出問題了,街道組織初高中畢業生支援邊疆,沒工作的全得下鄉去。

本來這事也簡單,正好張秀梅身體不好,讓林靜頂她的工作就成。問題是大運動開始後,正常退休都可能被汙蔑成“半截子革命”,林靜又在下鄉名單裏,操作不好別說頂崗,說不準還要被扣上思想覺悟低的帽子。

最終,張秀梅是以身體不好,無法繼續工作為由將工作讓給了領導親戚,才給林靜換到個學徒工的名額。

張秀梅是制衣廠的老職工,每個月基本工資近四十,而林靜工資卻連她的一半都沒有。

外頭欠著債,家庭收入卻大大減少,林家人自然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。這也是為什麽今天明明是周日,林衛國和林衛東還在加班的原因,他們雖然是固定工資,但在出勤滿二十六天的基礎上,他們多上一天班,就能多拿一天的加班工資。

其實如果不是因為要參加聯誼會,林靜今天也是要上班的,學徒工加班雖然沒多少錢,但聊勝於無。

想著這些事,林靜將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,只調整了下方向,朝著電燈繼續做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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